十畝荷塘偏居市區(qū)一角,久負盛名,早就想去一睹芳顏,可又有“近鄉(xiāng)情更怯”的隱憂。 不是擔憂再回故地的疏離,而是不敢回首曾經掌中流逝的光陰,匆匆又匆匆。 那里,是我少年詩意的棲居地。 還是去了。 十畝荷塘旁,是母校遺址。頹舊的屋墻,依稀還有孩童時的舊影。墻上,曾記錄過我們的成績。斑斑駁駁的墻體,還有三十多年不曾被沖蝕掉油漆繪上去的表格。那是我們成長的一面“紀實墻”,還有真實存在過的“紅漆板凳”。 母親說,學得不好的孩子,就會上“紅漆板凳”。那是件不那么有臉面的事情。其實那時,沒有多少人會真的在意名次,更“不以名次論英雄”。即便看到有同學的名字在考試結束后,會在那面墻上被打上一個紅紅的對勾,可就如同第一名一樣,給人的印象并不深刻,亦沒有影響到同學之間的交流。排上榜的第一天一定會有人看,兩三天后,便被漠視,然后便是長時間的冷落。 因為沒有比較的基礎,學習成績亦不是唯一評判的標準,模糊的記憶里,我們只剩下了單純的快樂,看起來像是一群不長進的孩子。 這十畝荷塘的前身,本就是一片小小的荷塘。夏日里,知了叫得猛,陽光在荷塘里懶洋洋地泛濫,荷香散得到處都是。
上數(shù)學課或者英語課,教室里從未滿員過。調皮的男孩子們早就偷偷跑出了教室,抓魚、折荷葉、捉知了,無所不為。負責任的老師跑去荷塘找人,一聲口哨,孩子們早就跑得沒有蹤影,老師們只能看著那些空座位嘆息?墒牵泵南奶彀,快樂的夏天啊,在教室里坐著的孩子們,心也早就飛向了荷塘。沒有什么可以抵擋得住一個少年對快樂的向往。
荷塘,是我們那時候的樂園。 ![]() 學校西邊,是一片果園,至今還在。秋冬時節(jié),孩子們中午成群結隊地去撿凍梨、凍蘋果。冷瑟瑟的天兒,飄著枯草,偶爾撿到一兩個,咬一口,冷甜。老師自是不允許,即便是果園里沒了蘋果,依舊不允許偷偷去果園。 抵擋不住從樹上掉下來被凍僵了的蘋果、梨子的誘惑,相對于成果,令孩子們樂此不疲的,是好奇心。 我亦是去果園中的一員。記不得挨了老師多少次責罵,亦不記得幾次空手而返,只記住了奔跑回教室里時“咚咚”的心跳,興奮遠大于失落。少年的心呀,滿世界都是精彩。 學校旁邊有條通往十畝荷塘的路,那是學校越野比賽的必經之路。有一次,學校舉行馬拉松比賽,班里參賽人數(shù)不夠,老師就讓我頂數(shù)。本來一上午結束的比賽,我一直跑到了日暮,回到學校已經放學,我只好拿著比賽牌號回了家。第二天,老師追問為啥不交牌號,告知原委的我,并沒有得到信任,而是被當作撒謊受責罰。可天知道,運動細胞稀缺的我,真的只是跑得慢。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參加馬拉松,以莫名其妙的失敗而告終。奇怪的是,那并沒有讓我心情不愉快。少年時,滿世界永遠都可愛,單純的心,來不及郁悶與焦灼。 ![]() 學校前面的幾棟海草房依舊在。〔恢滥抢戏孔右娮C了多少孩子的年少時光。記得那時,一個同學就住在那排海草房里,她可以隨時回家。我心里好生羨慕,每次她從后窗喚她母親,我就會想家,希望我的母親也如她母親一般,隨時可以遞給在學校讀書的我一杯水、一點零食,那該多么幸福呀。 那是當時很偉大的理想。 順著老房子往前走,就是學校的操場。周邊有柳樹,也有刺槐,每年五月,槐樹花開了滿院,香極了,我上課就總走神,盼著下課去槐樹下玩。課堂上聽到的亦全是鳥鳴,老師說什么,記得并不多。 有時候考試,會在露天操場上。每個人發(fā)一張卷子,間距為一米,前后不能抄襲?尚枰谝粋小板或者一本無關的書上寫字,我總是因為寫不好字而懊惱。曾經那時的考試,不怕“紅漆板凳”,只不喜考試樣式所帶來的痛苦。 此去經年,韶華已逝。當年學校的文氣亦不復存在。走近細看,只有一位老人在看門。見我來,有些興奮,知我曾求學于此,更是歡喜。校園的邊邊角角,都被眼前這勤勞的老人種上了蔬菜,長勢良好。她熱情地問我可要蔬菜,我竟一時無語凝噎,看著她慈愛的面孔,久久發(fā)呆。 荷塘依舊,可被當年在荷塘邊玩耍的孩子,改造得更美,成了城市里最持久的留守者,守著一方,飄香至今。
而我們,鬢發(fā)已白,人到中年。時光的影子留在了荷塘,荷塘也留住了我們的少年心。 一路走來,我們不過是在別人的記憶里找到自己;在自己的記憶中,找到時光的背影。韶華已逝,遠去的一切都如掌中琉璃,有了包漿,有了溫度,曾經的所有,都是自己。 藉此,識記那時荷塘。 (攝影:袁青勇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