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蘇敏
故鄉(xiāng)對于我來說,是意識深處那個擁有古典氣質(zhì)的所在,想到它就會想到一個地方。 關于這個地方,在我腦海里深深埋藏著這樣幾幅畫面:無論白天黑夜,它的門前總是人流絡繹;高高的臺階下、院子的地面上,總有人們大快朵頤后留下的花生殼、瓜子皮、吃完的剪蟲殼(榮成方言,俗稱錐螺、海螺絲);院子里,暮春時節(jié)的桑樹正郁郁蔥蔥地吐著綠葉;不遠處的崖頭河,能看到浣衣的婦女頭上戴的鮮艷頭巾;夕陽西下時分,孩子們放學的自行車像潮水般從門口呼嘯而過,男孩們向女孩炫耀著車技,車鈴聲響徹整個街面……擁有這樣的場景的地方,唯有影劇院。
影劇院應該算是老崖頭曾經(jīng)的地標建筑物之一,F(xiàn)在的崖頭人,還會有誰能夠記得那個屋頂是波浪形的三層小樓?有誰還能記得那一方幕布上放映過的電影?有誰還能夠記得厚厚的帷幕后演出過的節(jié)目?有誰還能夠記得,這里的閱覽室、臺球廳、棋牌室中的落子有聲、人頭攢動?有誰還能夠記得,那幾面哈哈鏡前的人聲鼎沸、笑語不斷? 作為這座城市曾經(jīng)的人文中心,沒有哪一座建筑像影劇院一樣,和在這里生活的人們一道經(jīng)歷過那么多文化生活的大事情。1984年11月19日,榮成縣總工會俱樂部舉辦了落成典禮,自此,全縣職工有了業(yè)余文化生活的“集散地”。1988年,榮成撤縣建市,職工俱樂部除了更改新名字以外,也開啟了新的功能。這里放電影、開大會、搞演出、辦影展……30年來,它記錄了榮成的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生活的豐富多彩和千姿百態(tài)。隨著城市社會、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的變遷,職工俱樂部已經(jīng)擴大規(guī)模,后來又掛牌影劇院,它的變遷見證了榮成的成長,也陪伴了很多小城青年漫長的青春期。 后來,人們像是慢慢淡忘了這個角落。影劇院開始門前冷落鞍馬稀,連那些各色展銷會、跳蚤市場,也漸漸從這里搬向別處。我曾經(jīng)問過身邊“90后”的青年們,他們雖然熟知建業(yè)街和偉德西路交叉口處有個印有“影劇院”三個字的矮小古舊建筑,但是對于這個地方卻很陌生,就算常常路過,也從來沒有進入過。他們完全無法體會這里曾經(jīng)的熱鬧,更不知道這里是整整一代人曾經(jīng)的文化活動中心。 我上一次親近影劇院,還是去年初春的一個偶然機會。走進它門口的小院子,我一眼就看見臺階上的櫥窗里還是20世紀90年代末的電影海報,有張國榮和梅婷主演的《紅色戀人》,還有傅彪主演的《血色浪漫》,想必那是國產(chǎn)電影曾經(jīng)式微的90年代末的孑遺。如今,時間在這個角落里至少被凝固了十八九年了,已離去10多年的銀幕風華,已經(jīng)被神奇地定格在這一方小小的玻璃櫥窗里,所有的故事都風干在這里。我很驚異:它是在沉寂和靜默中又度過了多少年?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讓這些將近20年的海報,能夠穿越這么久的時光,依然頑強地存在文化東路這繁華鬧市的一角?猶如古羅馬的龐貝古城,所有的瞬間被凝固在這個櫥窗……等待著那些靈魂來憑吊那些曾經(jīng)屬于自己的時間。 又一次遠遠看見它,已經(jīng)是一年后了,我從正在進行拓寬工程的文化東路走過,看見影劇院的位置已經(jīng)被工地隔板四圍起來,里面?zhèn)鱽泶驑稒C和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,表明這里迎來了勢不可擋的改建大潮。伴隨著榮成成長了30年的影劇院早已被夷為平地。從隔板縫隙間窺到的瓦礫堆高聳,讓我不免心酸。但想想,對于這個飛速發(fā)展的城市來說,它已經(jīng)太過破舊,就算不被拆掉,在周圍高樓的逼壓之下,它也會顯得身形矮;就算氣勢還在,也會是人影落寞的,F(xiàn)在的影劇院仿佛已經(jīng)忘掉了曾經(jīng)的記憶,猶如卸下妝容、洗盡鉛華的過氣演員,經(jīng)歷了滄?部、滾滾紅塵之后,在心如止水、萬念歸于平淡后,等待生命的完結。 然而此刻,影劇院最后的軀體也已經(jīng)沒有了,那里有最新的建筑正在它倒下的地方崛起,準備發(fā)揮新的城市功能,承擔新的發(fā)展使命。而朝著太陽、面向著大海的方向,5公里開外的市民文化活動中心,以極其現(xiàn)代化的姿態(tài),坐落在這座城市的顏值擔當櫻花湖畔,它面對的將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大千世界。 如果影劇院有靈性,一定還是會感到十分幸運,以前它曾是社會中心,現(xiàn)在它的遺址仍然是這個城市的中心。而它的晚生后輩,已經(jīng)繼承了它生生不息的心,承載著城市更豐滿更滋潤的軀體,向著更美好的未來昂揚而去。 靜夜里,它將不再于黑暗中忍受孤獨。 |